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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老能戏极多,好戏也极多,但有些戏萧老并不常唱。这里所说的“绝”戏,即指他轻易不动而演来又独具特色并十分精彩的戏。
比如《李七长亭》是郝寿臣的戏,给郝先生配解差的前有慈瑞泉后有王福山;金少山于1937年北来后,偶演此戏,解差亦多由马富禄配演,因为两人都各有一条实大声洪的好嗓子。有一年金少山应邀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,同台有新艳秋、周瑞安、陈少霖,丑角则为萧老。某晚金贴演《李七长亭》,由萧老扮解差,李宝奎扮陈唐,任志秋扮王良妻。别的不谈,只说金、萧二人的出场,萧老就把阵脚压住了。照理讲,金少山高大魁梧,脸谱勾得又奇又美,出场时带着脚镣连窜带跳地走着台步,“碰头好”是稳操胜券的。萧老比金要矮着一头,又没有金那么大的块头,虽在李七出场前先上场,倘火候稍有逊色,很容易平淡板滞,不被人注意。而萧老的出场,却是挺胸凸腹,二目炯炯有神,跟着“快长锤”迈着矫健坚实的台步,仿佛是个精壮强悍的小伙子,刚同观众打照面便彩声四起,全场的注意力都被萧老给吸住了,这无异给金少山所扮演的李七一个“下马威”。从戏情上讲,李七虽凶猛,毕竟身陷法网,如虎入牢笼;而解差地位虽低下,却是压着囚犯一头,在李七面前抖抖威风也是合情合理的(后面当然还得让李七占上风那是另外一回事)。总之,那一场戏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,我感到真是珠联璧合的杰作。而萧老此戏我也只看过这一次,因此感到十分难得。
在马连良的扶风社里,马富禄是老搭档。但有一次马连良到天津演出,竟与萧老偕来。当然,萧老陪马合演蒋干、汤勤,自属精彩绝伦;可是我更欣赏萧老扮演的《四进士》的万氏。萧老的彩旦戏,如《变羊计》、《谱球山》,固然脍炙人口,可是在一般情况下,萧老是不常演婆子戏的。而萧老的万氏,却活灵活现地是一位慈祥而诙谐的老太太。他没有马富禄的油滑,也不像有的演员那样抢戏做。从萧老演万氏、乔福等角色还使我懂得一个道理,即好角在台上该“啃”则“啃”,该让则让。有时明“啃”而实让,把更主要的角色给衬托起来;有时明让而实“啃”,在别人无戏做的时候卖出十足气力,把观众的注意力全吸到自己身上。这里面也有辩证法。萧老演戏,往往“抽冷子”出现精彩“镜头”,上海人叫“爆冷门”,实际却是灵活巧妙地掌握了舞台调度的艺术,也吃透了观众的审美心理。
萧老的另一出“绝”戏是《问樵闹府》的樵夫。这也是我在天津中国大戏院看萧老与谭富英合演的。萧老本不搭富英的班,那一次也是天津特邀的。萧老的樵夫以细腻稳妥见长,不像有的丑角演员过于急功求效,一心要同老生扮的范仲禹比个高下。从王长林的樵夫唱“红”以后,一般樵夫的演法多宗王派。1934年余叔岩义演此戏,仍邀王福山为配。此外叶盛章此戏也得王门真传,是王长林亲授的。有一次李少春邀盛章合作此戏,盛章曾当面指点少春,标准的《问樵》应该怎样演才够余派的味儿。而萧老此戏,有一动作为王派演法所无,即第一次与老生打照面的结束动作,乃是把斧头竖着由上向下劈去,这是有现实生活做依据的。清人笔记所载唐姓猎人打老虎的故事,就是用斧刃向窜起的老虎当胸划去,置虎于死地。萧老的这一动作显然是有师承的。
遗憾的是,萧老与谭小培、马连良都曾合演过《清风亭》的贺氏,而我却无眼福,一次也没有赶上,真是毕生遗憾。还有一次,是在四十年代,北京有一女票友(后正式下海)演老旦。倚仗敌伪权势,硬把萧老搬出来为她配演《钓金龟》的张义。照理说,萧老演此戏原是千载难逢的事,而当时我又完全有可能成为座上客,不看此戏确是一次损失。可是一想到这位女士还不到二十岁,竟让一位可以做他祖父的老艺术家去充当剧中的儿子的角色,我从心里感到愤懑不平,终于忍痛割爱,决心不去看戏。二十年后,我看到了萧老在后台与这位女士合拍的剧照,心里仍感到不是滋味,萧老生前常说(对我也说过):“旧社会戏饭难吃。”现在把这件事追忆于此,也算是为老人的话做个注脚吧。
附带谈一谈萧老在某些传统戏中扮演角色的特例。比如演《五子闹学》,萧老总是扮演老师而不演秦官保;在陪程砚秋演出时,演全部《朱痕记》,萧老只演差役而不演宋成;正如陪梅先生演《凤还巢》,萧老从不演程雪雁一样。
至于萧老主演的丑角戏,如《请医》、《荡湖船》、《荷珠配》等,都各具特色,与众不同。在富连成培养出来的大量丑行演员中,只有孙盛武演《请医》、《荡湖船》等戏具有萧派楷模,其他演员都不与萧老风格相近。萧老哲嗣盛萱先生,则以演彩旦戏擅胜场,得萧老真传。还有一些不大被人注意的戏,如《五人义》的差役,《双合印》的李虎等,盛萱也得绍继箕裘。可惜这些戏连总讲都濒于失传,更无论各个具体角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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